杰里夫•里夫金的《零边际成本社会》以极富创造力、想象力的写法，描绘了零边际成本以及共享经济的蓝图，让读者对其充满了憧憬。我不否认，随着移动互联网、能源互联网和交通互联网三网真正做到合一，并且太阳能、风能等可再生能源广泛且低成本使用后，边际成本有可能真的会趋于零，并且共享经济的规模将大大扩大，但这些都是有边界的。更明确地说，边际成本趋于零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产品其边际成本都会趋于零，共享经济也并非意味着所有的产品都可以共享。

一经济学思维的成分欠缺

在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的分析中，经济学思维的成分相对欠缺。

首先，边际成本为零没有考虑生产的机会成本问题。边际成本是一个经济学概念，即每增加一单位产品的生产所额外增加的成本。但这并不意味着，用了这个名词就有足够的经济学思维。在一定程度上，零边际成本更多的是从会计成本的角度分析问题，而经济学中的机会成本概念需要引起足够的重视。毫无疑问，考虑各项经济活动的机会成本更能体现经济学思维。机会成本就是因为从事某项经济活动而导致不能从事其他经济活动所损失的最大收益。即使是最典型的信息、视频、音乐文件在互联网领域的复制，其每增加一个单位的供给边际成本可以认为几乎趋于零，但消费者在获取信息、观看视频、聆听音乐时仍然是有时间成本投入的，这会随之产生机会成本。从供给方个体的角度看，边际成本是趋于零的，但综合考虑消费的机会成本，这类产品的综合成本仍然比较高，边际成本也不会趋于零。如果从总体的角度看，其成本仍然会相当大。

其次，边际成本为零也并不意味着产品可以免费获取。虽然共享经济并没有说一定就是免费经济，事实上共享经济与免费经济也不是一个概念。但在边际成本趋于零和共享经济的分析中，隐约存在这样一个逻辑，即因为边际成本趋于零，经济学理论中的价格机制将无法有效发挥作用，进而导致可以免费获取产品的消费，这里经济学思维的成分欠缺也同样明显。经济学的理论分析中，单个厂商按照边际成本等于边际收益的原则确定自己生产多少产品，从而可以实现自身的利润最大化。而在市场上价格的确定则是由供求所共同决定，并不是生产成本高的厂商其产品可以卖出高价，而生产成本低的厂商其产品只能卖低价，也不是边际成本高的产品可以卖高价，而边际成本低的产品只能卖低价。否则，经济不仅不会发展，反而会激励各类经济主体以低效的方式开展供给，因为低效往往意味着成本高，成本高可以卖出高价，同样可以获取既定规模的利润甚至是更高的利润，厂商自然没有足够的动力提高效率以增强市场竞争力了。可见，按照经济学的供求价格决定机制，边际成本趋于零并不足以让产品可以免费获取。

再次，供给和需求的分析不可偏废一方。零边际成本显然更多的是从供给方来分析，而对需求方的分析相对较少，其中也蕴含着因为供给足够多而需求可以得到满足，从而不需要更多的分析需求问题了。虽然有产消者的概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生产和消费过程是同步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生产和消费的主体都是同一个。正如老师在讲课时，无论听课的学生是10位还是100位，给老师支付的工资都是一样的，增加一位听课学生的边际成本为零。从供给方来分析，具有边际成本趋于零的特点。但在这个过程中，不仅学生听课是有成本的，对于额外增加的学生而言，其因为听课而付出的成本会比较高，并且可能会因为听课的学生较多而付出更多的成本，这可能来自于因为学生多而拥挤，也可能因为学生多而导致老师不能够给每位学生及时答疑，最终出现花了成本学习但效果不佳的局面。所有这些问题需要从需求方的角度来分析，也就是强化对需求的分析。

二理论背后暗含的严格假定

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理论逻辑背后的一个假定是，技术进步会大大压低固定成本投入，甚至导致固定成本投入也显得微不足道。在零边际成本中，其主要分析了边际成本趋于零的情况。也就是说在边际成本曲线中，其只分析了产量较大时边际成本曲线相对平缓的那一阶段，而没有分析在产量较少时边际成本相对陡峭且较高的那一阶段，更没有分析因为规模不经济等因素导致边际成本随着产量增加而递增的问题。显然，在产量较低时，初始固定成本投入的占比是相当高的，此时无论如何不能只分析边际成本而对初始固定成本视而不见。在边际成本随着产量增加而递增的阶段同样需要认真对待。

但在对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的分析中，这些都因为技术的进步而不需要过分关注了。诚然，我们可以也有必要对技术进步充满期待，其可以让固定成本比现有的水平显著降低，但给出因为技术进步可以实现固定成本为零的论断恐怕仍然需要谨慎一些。在固定成本不趋于零，而边际成本趋于零的情况下，即使是固定成本很小，其相对于趋于零的边际成本也是巨大的。毕竟，相对而不是绝对的概念对于理论分析显得更有意义。因而，我们可以理解为终极的技术进步可以让固定成本持续下降，但这种乐观的看法显然不是完美无缺的。

更何况因为大规模供给和消费后，还会产生拥挤而需要支付成本。边际成本下降是处于规模经济阶段，而规模经济也是有界限的，当进入规模不经济阶段后，其成本就会增加，会导致边际成本增加并随着产量增加而逐步加大。这主要是由于，随着需求量的增加，其原来不需要支付成本的经济行为可能会不得不支付额外的成本。汽车作为第二次工业革命的产物，在刚刚出现时道路拥堵问题并未进入人们的视野，也没有为了过路而支付费用的概念，而如今汽车使用量大规模增加，城市道路拥堵几乎成了全球大城市的共同特点，出行的人们不得不因此而支付拥堵成本。太阳能分布式发电、风能利用看似不用额外支付成本，但这是在人类对其使用技术还没有很好的掌握并且大规模推广阶段，一旦大规模推广，将来会不会因为布置太阳能电池板、安装风力发电机占用了空间而需要额外支付费用？这一问题值得思考。

技术进步在解决一些问题的同时，往往会产生新的问题，从而需要新的技术加以解决。对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而言，其实现需要有终极的完美技术来支撑，这种完美的技术需要具备这个特点，即可以解决各类问题而不会随之产生新的问题。

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背后隐含的另外一个重要假定是过剩经济，这也不同于经济学中的稀缺经济。这是由于类似于信息、视频等的复制传播近乎零边际成本，其传播并不需要过多的额外成本投入，因而会导致供给会过剩。

三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的适用范围

我们期待以接近零的边际成本提供产品和服务，也期待以接近零的价格获得产品和服务，充分利用可再生能源实现清洁可持续发展，但目前看来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的适用是有范围的，这也就决定了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的边界。

从技术的角度看，技术可以充分的支持批量化、规模化生产或者复制。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都需要以大规模的供给，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人类的需求为基础，这就直接决定了可以实现零边际成本和有效共享的产品，其需要具备成熟且先进的技术，可以批量化、规模化生产或者复制，否者将难以实现零边际成本，也难以实现共享。边际成本较低需要以规模为前提，只有同质产品生产量足够大，才可以使得边际成本很低，而对于个性化的定制产品，其边际成本无论如何也无法近乎为零。诸如手工艺产品，对经验和技巧要求比较高，需要专业技术纯熟的人来生产供应而且总量较少，以大规模生产的方式生产的手工艺品也只能说是大众品，其价值和意义将大大缩减，从而无法有效实现零边际成本和时时共享。

从供给的角度看，边际成本会随着产量的增加而不可逆的递减，逐渐的趋于零。在经济学中也有规模经济的概念，即平均成本随着产量的增加而降低。在规模经济阶段，或者处于规模不经济的初始阶段因为平均成本的增加没有改变边际成本的递减变化趋势时，这个阶段会发生边际成本递减，而一旦发生规模不经济且平均成本随着产量的增加而递增并达到一定的阶段足以导致边际成本增加后，则将会出现边际成本递增的情况，此时不仅边际成本不会随着产量的增加而趋于零，反而会随着产量的增加而增加，进而与零越来越远。如果实现边际成本趋于零，则其产品应该是规模经济的，并且规模经济是一直持续下去不可逆转的。同时，也不需要大的层级较多的公司来供应产品，轻资产特点的中小企业小规模供应甚至是个人供应是更好的选择。

从需求的角度看，实现共享需要单个产品可以被多个消费者同时消费，并且没有损耗。在互联网时代，单个信息产品可以在同一时刻多人共享，甚至可以扩大范围说以比特形式存在的产品都可以同时被多个消费者同时共享，但有更多原子原材料投入的产品，比如有形的物质产品，如一件衣服可以共享共享经济对传播的影响，但不能在同一时刻多人共享共享经济对传播的影响，此时也难以实现边际成本为零。也就是说，零边际成本更适用于可以同时多次消费，而不会影响他人消费的产品。

对于具有一次性消费的产品，其难以实现零边际成本。虽然技术的进步，可以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减少商品生产中资源的投入，但人的欲望是无限的，特别是对于非自身生理需求的消费品，其随着欲望而无限扩大的趋势更明显，对消费品的需求可以达到无限多。面对人类的无限欲望，任何以原子为基础的物质产品都是稀缺的，其边际成本也难以为零。能够实现有效共享的产品在消费中不会有损耗，并且可以无限共享。此外也应具有较强的网络外部性，进入网络内的消费者越多，越有利于共享。如信息产品，每个人消费都不会影响信息量，但对于不同的消费者而言，其对同一信息的理解会存在差异，彼此交流讨论会更有利于信息的获取。再者，也要符合人类的共同需求特点，市场足够广大，没有文化和地域障碍。边际成本递增决定了市场的边界，而零边际成本且不存在边际成本递增的情况下，市场边界会趋于无限大。

从流通的角度看，需要有完善的信息共享机制，能够快速传递供需情况，快速、低成本的实现供求的精准匹配。以住宿和交通行业的共享经济为例，对于房子、汽车拥有量较多的经济主体，在满足其消费需求之后仍然有多余的部分，把这部分拿出来进行共享从而创造部分收入，其确实可以比较低的边际成本来实现。但对于不是专门从事房子租赁、汽车出租的经济主体而言，其往往缺少相关的需求信息，这就需要有专门的中介平台，能够及时发布供求信息，并且实施及时有效匹配。互联网的普及确实能够让各类信息在互联网上时时共享，但这主要是剩余或者未加以充分利用的产品共享。如果纯粹从收费的角度看，这种所谓的共享经济与传统的从酒店宾馆获得住宿服务，除了服务提供方不同外，其余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

从权属的角度看，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主要是适用于只看重使用权，而不关注所有权的产品。无论是住宿、交通行业的共享，还是软件等信息产品的使用，其使用者都是关注的使用权，而不关注所有权。特别是软件等信息产品，即使是购买正版的软件，作为知识专利产品，专利仍然属于软件开发人员，而使用人员只是获得了合法使用的权利。如Uber是没有汽车的全球最大的出租车公司，是没有房产的全球最大的住宿服务提供商，他们都不关注所有权，而关注使用权。

四经济学理论仍有较强的生命力

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出现后，也随之出现了这是信息时代的经济学，现有经济学产生于工业时代，更适用于工业社会而在信息社会实用性不强甚至是不适用的论点。对此，虽然现有的经济学理论是随着工业革命的产生而产生，对工业社会的各种经济现象有着较强的理论解释力，但可以预计，在信息社会现有的经济学理论仍然会有较强的生命力，对经济社会现象也仍然会有较好的解释力。

首先，经济学作为社会科学的一个分支，是基于对人性进行分析的一门学问。不论是工业社会还是信息社会，人性永远是存在的。正如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一样，自利作为人的本性或者说是本能，其总体不会发生根本的变化，也不会在人类存在时而消失。既然自利的本性会因为人类存在而持续存在，且现有的经济学理论就是基于人是自利的这一假定而诞生并发展完善，因而基于人是自利的而产生的各种经济学理论分析仍然会适用。

其次，经济学本身也在随着经济社会的变化、理论研究的深入而逐渐更新完善。如从完全竞争到不完全竞争，从完全理性到不完全理性，从完全信息到不完全信息，经济学在逐渐的随着理论研究的深入而逐步的丰富完善。从经济学诞生至今两百多年的理论发展历程中，经济学并没有被完全颠覆，而是越来越臻于完善，具有更强的解释力和生命力。信息社会也会对经济学有更多的丰富完善而不是全盘颠覆。

零边际成本和共享经济的发展，得益于在工业社会产生并得到发展的互联网、大数据、3D打印，以及风能和太阳能之类的可再生能源利用技术，工业社会的不断发展为其奠定了基础。由此看来，诞生于工业革命，并随工业社会发展而演变的经济学，在信息社会应该会发生变化，但因此而说经济学被全盘颠覆还显得为时尚早。

作者简介：娄飞鹏，武汉大学经济学博士，高级经济师，现供职于中国邮政储蓄银行总行。研究方向：宏观经济与宏观金融。曾在《经济学动态》、《国际金融研究》等发表经济金融类文章80多篇，出版专著1部，参编著作4部，部分文章被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复印报刊资料系列期刊全文转载，或被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文摘系列期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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