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西方学者关于共享经济核心特征及其影响的分析

依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角，对西方学者关于共享经济的概念进行分析和评价，为考察共享经济的特征划定了范围。在这个基础上，我们需要对共享经济的特征进行评估。这种进一步的研究是为了解决从马克思主义视角研究共享经济中的一个关键问题：发达市场经济国家的研究者公认的共享经济的典型优点，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假如某些特征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对作为整体的资本主义产生的影响，是表现为资本逻辑的深化还是对它的逆转？换句话说，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实质，共享经济是使得资本主义开始呈现出更多的未来社会的萌芽，还是它仅仅是自身逻辑在表现形式上变得更多元？

尽管存在大量不同的对共享经济的定义，但是在共享经济的典型特征及其经济社会影响上，西方学者也能基本达成共识。不过，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视角看，西方学者对共享经济核心特征及其影响的分析，一部分属于对资本逻辑进行的迂回辩护，一部分基本如实地反映了经济现实的变化。

1.共享经济能推动闲置资产的利用和网络效应的发挥，从而推动经济的发展吗？

资本主义消费文化的流行，造成了大量过剩资本和过剩商品。共享能为出清过剩能力提供更好的机会，因为数字共享平台为共享关系的形成提供了较低的交易成本和便捷的匹配信息。许多物质资源，比如汽车，都具有“设计冗余”和“利用度中等”的特征(16)。“设计冗余”是指任何一个不论你是否需要它的全部功能，你都必须购买这个商品。比如，在工作中，你根本用不上你电脑CPU中所有预设的功能，但你仍不得不买一个超出你需要的机器。另外，“利用度”是指商品得到充分利用的程度。比如，汽车一般不会24小时都在使用(有时一天只使用一次或者一周只使用几次)共享经济(政治)，因此它并未得到充分使用。在这层意义上，绝大多数汽车都可以说是“利用度中等”。这些“设计冗余”和“利用度中等”的物质商品代表了未充分利用的物质资本。本科勒认为，创新并非在于怎样将这些闲置资源的存在暴露出来，而在于去充分利用这些曾被忽略的资源。为什么是现在呢？他提醒人们，这个转变不是因为社会出于人道主义突然开始欢迎共享行为，而是因为数字平台——包括免费的软件、分布式的计算，以及无线网络的普及——使这些资源更容易被共享，更容易被充分利用。

规模经济通常是由经济供应侧的进步所驱动的。企业家可以以更大的规模击败竞争对手，因为他们可以投入更高的固定成本，或者因为他们能降低自己的单位可变成本。经济学家的记录中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需求面规模经济”(17)，即一个产品随着它的使用量增加，其价值也会增长。这个效应——任何用户对某个产品的使用量增加都会提高其对其他用户的价值(有时是对所有用户)——也被称为“网络效应”。在各种共享平台上，网络效应以双边网络效应的方式展现，“在双边网络效应影响下，平台对于任何给定用户的价值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在网络的另端的用户数量。其价值随着平台对双方需求匹配程度的提高而提高。例如，视频游戏开发商只会为有大量玩家的平台开发游戏，因为开发人员需要一个足够大的客户群来弥补他们的前期编程成本。反过来，玩家会更支持有更多种类游戏的平台”(18)。

推动闲置资产的利用和网络效应的发挥，在推动资本主义经济摆脱暂时困境，提升一般利润率上，会产生短期的积极影响。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角看，共享经济的这个典型特征和一种公共意义上的共同控制生产资料，没有丝毫的联系。它是一种资本周转率提高意义上的资本深度和广度的扩张。

2.共享经济能弱化商品所有权概念，逆转消费文化的进一步扩张吗？

相对于长期拥有商品所有权而言，共享经济提供了暂时的物品的使用，而非对所有权的拥有，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所有权向服务的转化，大多数分析者认为这种转化是共享经济的一大优势。

因为共享，生产者资本化了他们拥有的未能充分利用的物品，消费者租到这些物品，而非从某个公司或生产者那里购买所有权。斯特凡尼把这种情况描述为，使用利用不足的资产，以在线方式使它们进入某些群体，“减少了对所有权的需求”(19)。一般说来，有三种类型的暂时性的使用：(1)产品服务系统，其中私人拥有的商品可以被出租或在对等个体之间分享；(2)再配置市场，其中一些二手商品转移到那些需要的人手中；(3)协作式生活方式，主要是特定社区内交换技能和服务。所有形式的暂时性使用内在地都是节约性的：分享闲置资源的成本小于拥有他们的成本，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

人们大多认为，所有权的弱化是对消费文化的一种制约。比如，博茨曼和罗杰斯指出：“协同消费会成为未来社会大变革的一部分，把传统的那种以卖出多少产品为衡量标准的产品导向型消费系统，转变为一种价值衡量标准多元化的消费系统。一种长远考虑下一代人利益的观念将会兴起。就像社会个体开始思考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两者之间的平衡一样，政府和企业也开始重新思考衡量社会进步的标准。”(20)“协同消费以一种最原始的消费模式出现了。它既像传统的消费主义一样满足了人们的物质需求，同时又解决了人们对于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焦虑……并且改变了人们的消费观念。”(21)

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视角看，说共享经济“弱化所有权，逆转消费文化”，是一种因为只局限于表面联系而产生的误解。当前的资本主义共享经济，根本没有触动商品所有权，更谈不上所有权的弱化。它是在所有权保持不变(甚至强化)的情况下，对使用权的扩展或深化，是针对某一特定资产或商品衍生的交易频率和使用率的增加。所以，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意义上，这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进一步深化，是社会关系商品化的一种新表现。

3.共享经济能缩小收入不平等状况吗？

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中得出的结论认为共享经济(政治)，如果放任自流，基于私人产权的市场经济包含强有力的收敛力量，私人资本的收益率(r)可以长期显著高于收入和产出增长率(g)，而这将潜在地威胁民主社会以及作为其基础的社会正义的价值。皮凯蒂说：“不等式r＞g意味着过去的财富积累比产出和工资增长得要快。这个不等式表达了一个基本的逻辑矛盾。企业家不可避免地渐渐变为食利者，越来越强势地支配那些除了劳动能力以外一无所有的人。资本一旦形成，其收益率将高于产出的增长率。这样一来，过去积累的财富要远比未来的收入所得重要得多。”(22)

共享经济的支持者是如何认为共享经济会缩小收入不平等状况的呢？用皮凯蒂的框架可以很好地理解支持共享经济的研究者的这种观点。无论是用微创业者、自我雇佣者、闲置资产利用者，还是其他什么称谓描述共享经济活动的参与者，认为共享经济会降低收入不平等程度的人，所表述的核心理念都是说明一个较大的人口比例从获取g转向了获取r。这些研究认为，共享经济，在诸如财产、银行和投资领域扩大了一些参与者的机会，比如某些融资平台会使得一些退休人员，甚至一些大学生，哪怕并不拥有大量资本，也可以投资于一些小企业，而这种投资过去只是银行的业务领域，从而更多的普通“食利者”可以通过投资或拥有某些闲置物品，而非劳动去获利。更重要的是，共享经济的支持者认为，以获得r为目的的人口数的上升，是因为普通人能够通过共享经济而获利。

认为共享经济平台的设计，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平等，但这是在狭隘的意义上，在特定的阶层中实现的，而且是在那些共享平台的参与者付出更多劳动的意义上实现的。这种平等，既不是资本主义改良式的再分配意义上的平等的增加，更不是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公平。这种收入不平等的变化，没有改变最富裕阶层和最贫穷阶层的收入差距不断扩大的现状。所谓的促进平等，本质上不如说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间阶级的收入再分配变化产生的整体效应。

4.共享经济在社会、经济和环境领域具有明显的可持续性吗？

可持续性被视为共享经济的一个突出特征。这种可持续性既包括社会和经济意义上的，也包括环境意义上的。具体说来，这种可持续性意味着大众经济机会的稳定增加，已有消费形式的稳定保持，分散和平等的经济结构，以及生产和消费活动对环境产生的压力不断降低等。

在人类社会的一些社会群体中，互惠和共享一直存在，哪怕在市场经济日益发展的时代也是如此。所以，共享本身不是什么新事物。那么共享经济真正新颖的地方在哪里呢？其实数字技术时代的共享表现为“陌生人共享”。历史地看，尽管有例外，人们总是倾向于在家庭、朋友和邻里之间从事共享活动；而今天的共享平台使得人们在彼此互不相识的人之间进行共享。与陌生人共享总是存在很大风险，数字平台能够使陌生人之间的分享不再那么风险重重，因为数字平台通过对有关使用者的评级和声誉系统的利用，大大地降低了这种风险。因为网络平台的出现使陌生人之间的共享变得可能，从而把共享这种已有的社会实践扩展至更广阔的领域。在一些平台上，陌生人在完成匹配过程之后，开始了面对面的过程，在这种面对面的过程中，人们预期会出现新的社会纽带。此外，共享经济实践，可能会导致社会融合的增加。除了经济和社会可持续性，一般认为共享经济有助于缓解环境压力，推动环境的可持续性。

5.共享经济能推动共享精神和利他意识的生成吗？

共享经济表现为具有去中介化的特征。本质上看，共享经济，并非一种完全的取消第三方的过程。完全去中介化是很多共享企业追求的目标，但是很少有共享企业真正实现了这一点。我们可以把现有的共享平台的中介形式称为协商式去中介化，它指的是通过网络平台的匹配，减少受集中控制的社会联系的数目，降低与这类社会联系相关的经济价值的总量，并同时强化社群成员之间的联系。

一个对非货币性的、混合了线上和线下的共享行为的市场空间(RRFMs：Really Really Free Markets)的研究表明，社群感既是参与共享的驱动力也是这些参与活动的结果(23)。尽管当前有关共享经济和共享意识与利他精神之间的密切关系的证据还非常有限，而且有关共享经济的研究发现是多种多样的，但是人们一般倾向于赞同下面的推论：(1)导致个体参与共享经济的动机涵盖广泛，可以从利他动机到纯粹的功利主义目标，而且也包括反资本主义和反消费主义的观念和情感；(2)共享经济创造了一些形式的真正的社会资本，但是这种创造是建立在互惠交换的基础之上的；(3)利他主义和意识形态动机以及社会资本建设，明显地更多地表现为不以利润为目标的共享活动的特征。

以上5种特征分析，前3种属于为资本逻辑辩护的，后2种是基本符合事实的对共享经济特征及其影响的分析。基本符合事实的对共享经济的核心特征及其影响的认识，从简单的事实层面看，在某种程度上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分析的一种验证：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会为未来的社会形态造就现实的、思想的基础。在共享经济研究中，这表现为，以自利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经济活动进展到一定阶段，反过来要求它以可持续和共享为中介去实现自利的目标，在这个过程中，为未来社会探索了经济实现形式和广泛的思想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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