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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做一个小调研：还有人从来没有在直播间买过东西吗？

今年双11，伴随着李佳琦的锣声而来：「所有女生！不要睡！」

从十月底开始，社交媒体就被「定金人」、「尾款人」刷屏了。截止2020年11月12日零时，阿里巴巴官方发布——今年双11的成交总额为4982亿元人民币。

再创新高的成交额，直播带货功不可没。

根据淘宝直播数据显示，直播商家覆盖数增长了220%，创造了400万个就业机会。从11月1日到11月11日中午12点，淘宝直播诞生了28个成交额破亿的直播间。

而带货主播界的两大巨头——薇娅和李佳琦，战绩之辉煌，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10月21日的直播中，两人最终的成交额分别是35亿和33亿。有消息人士称，按照抽成比例计算，薇娅当天赚了8亿，李佳琦赚了6亿，且这其中还不包括品牌缴纳的坑位费。

连业余带货主播罗永浩，入行才半年，净赚4千万，公司营收近4亿。

看到现在，我已经快不认识「亿」这个字了。

这样滚烫的财富，刺激着行业里每一个人的神经。商家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商机，主播都觉得自己迎来了春天。每个人都觉得只差一步，自己就能成为风口上起飞的那只猪。

但是事实，真的有这么美好吗？

瑶瑶，刚入行的带货女主播，签约在某电商平台MCN公司旗下，负责官方淘宝店的直播。

她是个东北女孩，超强的语言天赋，让她成为了同公司十个带货主播当中最被看好的一个。哪怕和别人一样直播间根本没人看，东西也卖不出去，但老板对她依然青睐有加。

说到东北的直播，很多人想到喊麦，社会摇。但瑶瑶不是这种「街溜子」。

她毕业于某211大学的物流管理专业，高考的时候超出一本录取线50分，说是个学霸也不为过。毕业后连续几年考研失利，让她彻底放弃了走学术路线。

几份工作换下来，她觉得每天坐班真的很累，之前的工作经历也完全没有意义。于是她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都是「无业游民」，思考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选择当主播，是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她结识了一位百万粉丝的网红，对方说：「你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去当网红啊？」

受到已经小有成就的网红肯定之后，瑶瑶认认真真做起了打算。

如今网红市场一片红海，新人想出头太难了。今年，虽然抖音上偶尔也能蹦出来几个爆款视频，但这样的网红很难圈住粉丝，变现能力也有限。

于是瑶瑶把目标放在了带货主播上。这一行门槛最低，不需要像颜值主播维持形象，也不需要像才艺主播会唱歌跳舞，也不需要像电竞主播会打游戏，能吆喝能卖货就行。

她多少听说过一些故事。比如主播这行还挺乱的，不少主播被迫与直播间的金主，也就是「榜一大哥」进行交易，被骚扰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但带货主播面向的观众大多不是来看人的，而是来看商品的，所以生存环境要更安全。

带货主播背后还有专业的公司和团队帮忙运营——选品、谈价格、做宣传，都不需要主播来做。

今年年初，瑶瑶与某著名互联网公司旗下的MCN机构签约了。MCN一向擅长画大饼，百万粉丝在他们的嘴里，就是分分钟的事儿。谁承想，还没干够两个月，公司就要和瑶瑶解约。对方的理由是「素人捧不起来，我们决定只签有粉丝基础的网红。」

在这行，公司占据绝对优势，连合约都是法务精心设计过的，主播绝对占不了一丁点儿便宜。

于是她转投了另外一家MCN的怀抱，却没想到，这也是家根本没有成熟的方法论就匆忙进场的公司。

她的同事有小网红、平面模特、话剧演员、化妆品牌Sales...来自各行各业的姑娘们，都怀揣着同一个梦想——一夜暴富。与一场上亿的李佳琦们比起来，赚它个一百万应该不难吧？

残酷的竞争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她们不仅要跟平台上已经成名的大主播争夺观众，公司内部的竞争同样激烈，淘汰率高得吓人。

瑶瑶说：「现在这里有10个主播，主管说最终只能留下1-2个。做不出成绩就得滚蛋。」

带货主播与公司签约之后，只有入职的前三个月能拿到基本工资3000元。以三个月为限，无论她们能不能做出销量，基本工资都要停发。

说的再直白点，就是每天播两个小时，一分钱拿不到，快餐店的兼职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堪称当代黄世仁。

同公司已经做满三个月的主播走了一半，剩下没走的也都有兼职，毕竟靠直播根本维持不了生计。这份工作也不需要坐班，只要在定好的时间到公司的直播间就行了。

瑶瑶入职也马上就到三个月了。从下个月开始，她连3000块钱的基本工资都拿不到。

她很困惑：「为什么每个MCN都觉得我能红，但谁也没办法把我捧红。」

在她的直播中，出现的商品都是公司精挑细选过的。因为瑶瑶所在的公司很大，所以价格能谈到很低，甚至是全网最低。但是很奇怪，东西就是卖不出去，直播间就是没有人看。

仔细想想，缘由也不难猜到。每天的黄金时段，各大平台究竟有多少主播同时在播？为什么用户不去看李佳琦敲锣、罗永浩讲段子，而要看不知名的小主播呢？

进入这行，瑶瑶终于发现，这里根本不遵循什么「二八定律」，只有前1%收割后面的99%。

虽然她根本不需要担心生计，父母和男友都是她的经济来源。但是她还是感到非常焦虑——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业方向，以为这里遍地是机会，很快就能出头。

生活从来不给任何人留情面。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撑多久，还能撑多久。

瑶瑶没有生存压力，所以她是有退路的。但是很少有人能像她这么幸运。

CC曾经也是一位签约带货主播。如今他已经能够月入50万，却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彻底迷失在了快钱中。

95后的CC是个男生，播音主持科班出身，声音和长相都是一流。他的同班同学中，出了两个偶像剧小明星。所以在一开始，他是有个明星梦的。

慢慢的他意识到，自己虽然已经是素人里的帅哥，可距离明星还有一段距离。于是他果断放弃了这个「白日梦」，开始寻找其他出路。

毕业之后，他先回到四线小城市的老家，找到了一份体制内朝九晚五的工作。月薪2800元，房租2000元，经常早上4点就被领导一个电话叫起来，赶去玉米地和黑猪养殖场采访农民，作为当地的午间新闻。

但是他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如此而已。在老家只呆了半年，蠢蠢欲动的他就辞职来到了北京。

CC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平面模特。但是平面模特的收入很不稳定，也没有长远的发展前景。眼看着直播带货的热潮，他几乎没有多做考虑，就一头扎了进去。

之前CC也签了公司，作为唯一的男生，他在同公司众多女主播当中一枝独秀。会播音主持、风趣幽默、长得还帅，他觉得自己不红，天理难容。

CC同样遭受了生活的欺骗。抖音、快手、淘宝···只要是直播平台，他都播过。最长的一次，他播了6个小时，期间有57个人点进来，其中还有一个是公司的运营，商品销量为0。

令他感动的是，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知心大姐给他留言：「小伙子挺好的，加油」，还把他的直播间分享到了朋友圈，CC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身处这个行业，CC了解到很多内幕。除了李佳琦和薇娅，很多主播动不动就声称「今天破亿」，其实销量都是刷出来的，退货率高得出奇。更夸张点的情况下，真实销量甚至不足表面上的5%。连有些明星亲自下场带货的直播间，也没什么人看的，评论点赞的粉丝都是机器人。

这是带货直播不为人知的背面，CC充满了失望。外界和媒体所吹捧的带货热潮无非是泡沫，不身处其中，很难看得清。

屋漏偏逢连夜雨，CC被解约了，但他对这事已经司空见惯了。在这个圈子里，没被迫解约过几次，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主播。

能主动解约的公司都算是有良心的。因为本来签订的就是不平等条约，性质和卖身契差不多，合约期限短则3年，长则8年。不少公司会拖着主播，逼迫主播忍不住先提。按照合约规定，如果主播提出解约，必须向公司支付巨额赔偿。这也成了公司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CC没有再和其他MCN公司签约。他意识到，有名气的明星带货能力尚且有限，更不用说自己这样的小角色了。于是他决定从社交媒体入手，先成为网红再变现，曲线救国。

CC给自己定下了死规矩：必须每天直播。对着空无一人的直播间持续自言自语，每次下播他都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直到他收获了唯一的真实观众，我们称这位观众为「大姐」。

他的直播间通常有4个人在线，其中3个是系统发配的机器人。而大姐就是那第4个活生生的人。

大姐每天都守着他的直播，只要他上线，不出十分钟大姐就会来。大姐给他刷最贵的礼物，也在评论区给他打气、和他聊聊天。

有时候，CC需要和其他主播PK。双方在同一直播界面，比谁的粉丝刷的钱更多，输了的就要接受惩罚。观众猎奇，主播就变着花样地吊足观众的胃口。前段时间某平台女主播因为PK输了带货主播收入如何，当众脱光上衣，直接被封号了，但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

大姐不忍心看自己心爱的弟弟输掉PK，接受各种各样无下限的惩罚。所以，有大姐在，CC一次都没有输过。

他和大姐逐渐熟络起来，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成为了「网友」。大姐说喜欢他的年轻、帅气、幽默，CC不是不明白这其中暧昧的性暗示。

但是，CC的性取向比较小众，他根本就不喜欢任何女生，他喜欢男生。

CC不敢让大姐知道事实，因为这无异于自断财路。没有固定收入的他，如果失去大姐，就得去喝西北风。所以每每和大姐聊天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把自己伪装的越直越好。

大姐已婚已育，有家有业，和CC的交往只会进行到见面吃饭，这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而且大姐对他真的很用心，平时不见面的时候，连外卖都会为他每天订好。

就这样，CC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现在他的月收入稳定在40-50万左右，全部来自大姐。

CC充满了负罪感。大姐对他这么好，可他却满嘴谎言，掩饰真实的自己。但他又觉得，既然赚了这么多钱，承受这些是应该的带货主播收入如何，总比996的室友轻松多了。他只能尽力陪大姐多说说话，逗她开心。

「客观上来讲，直播是我的工作，大姐是我的客户，线下维系客户是我的职业素养。」

提到未来，CC根本就不敢想。目前的收入足以支撑他挥霍的生活，他不用再思前想后，货比三家，而是想买什么都能立刻拥有。他知道自己再也过不了曾经那种踏踏实实上班、月薪1万的日子了。

「如果这个大姐不喜欢我了，我可以再去找下一个大姐。可难道这就是我一生的事业了吗？」

热潮之下，一地鸡毛。瑶瑶和CC，只是由小主播们构成的庞大分母中两个小小的数字。而这才是400万直播从业者当中，绝大多数人真实的生存困境。

为了搏出位，小小的直播间被打造成「战场」。有的主播假装吵架、对骂、哭诉自己如何赔钱卖货，吸引无脑下单的看客，买着59元的钻石项链，9.9元20双的袜子。众生百态，皆在其中。

2016年，淘宝一姐薇娅开始了直播带货。同年，李佳琦从美妆Sales转型直播。4年过去了，直播带货有了自己的名词——「内容电商」，听起来深奥又专业。各大平台忙不迭进场，都想自家能蹦出下一个薇娅、李佳琦。可直到现在，没有一个后入场的主播足够天赋异禀，后来居上。

这个行业根本不遵循「二八定律」。除了李佳琦和薇娅，剩下的小主播想出头太难了。在这里，不断地有人满怀信心地冲进来，又心灰意冷地离开。

后浪催前浪，新人换旧人，直到解约几次之后，主播们终于明白，钱难挣，屎难吃。钱难赚是肯定的，屎那么难吃，也很难轮到自己。

其实，面对井喷式的直播带货，无论是消费观念，或是职业选择，都应该回归理智。没有人知道，这样虚假繁荣，最终将走向何处。

策划｜杜奕霏

排版｜于明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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